那是很久很久……不，其实也不算多久以前的事。
两个拥有相同志向的青年相遇，并且很快成为了朋友。
在相遇的时候，他们已经拥有一定程度的力量，并且闯出了与之相符的不少名声，即使算不上震彻寰宇，也算得上年轻有为了。
但是两人都不满足于此，他们追求更强的力量。他们年轻、野心勃勃，心中的欲望压倒性地多于恐惧。
所以他们踏上了追寻的路，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无所畏惧的劲头，他们还真的做到了，他们历经万劫，终于寻获到更高层次的存在，并且乞求到它们的力量。
“——也就是这个，和这个。”
哈特曼用帽子分别点了点箱中剩下的黑色血，以及诺埃尔束腰上的缎袋。
“你是说……你和外公？”杨心惊讶万分地瞪眼，“你们接触到了神？在哪里？以及如何……”
“在耶路撒冷的圣墓、在玛雅神庙地底、在月球上的遗迹里，或者在随便哪片垃圾填埋场中——地点和过程有什么意义吗？”哈特曼笑着摇头，“结果就是……我俩饮下它们的血，如愿获得了它们的力量。哈维，他喝下的是这瓶黑色的……戈斯犹索斯，亦称‘万物归一者’的血，获得了——”
“创造和控制梦境的力量？”
哈特曼偏了偏头，耸耸肩：“嗯……差不多吧。至于我，你应该清楚了，它的名号则是拉-索伊拉提普。”
杨心看着他用舌根和喉尖不熟练地挤出那几个诡异的发音：“这些名字……好像不是人类的语言？”
“你可以认为那并非设计给人类的发音器官。”
“那么，那个拉-索伊拉提普，它算是时间之神吗？”
哈特曼愣了半晌，再次微笑摇头：“不，我想更像是死神一类的。”
“……咦？”
“你连续两次得出浮于表面的结论……呃，当然，你还年轻。只需仔细想想，如果，确实——有一个专职的死神存在，那么他最大的力量是什么？”
“……难道不是掌管人的生命吗？”
“No，”哈特曼摇动手指，“是掌管人的时间。”
他在杨心再次陷入呆怔时用力摆摆手：“暂时搁置这些讨论，暂时不重要，现在的重点是你手中那瓶。”
杨心看了看手中的腥红血瓶。
“你说的是不朽（Imortality），”他抬头望向老人，“我能按字面意思理解为……永生吗？”
哈特曼点头。
他握着瓶子，手心的灼热感逐渐渗进血液，转化为某种本能上的强烈悸动。
但哈特曼——他看着这瓶血的时候，眼中却充满畏惧。
“如你所见，我在之后的独自探索中获得了这瓶血，具体的经历……恕我无可奉告，”老人用轻颤的手指轻捏礼帽边，“我掌握了穿梭时空、纵横寰宇的力量，却无法掌控自己的时间，无法逃脱自己不可规避的死亡。我只能告诉你——这就是我寻求这份解药的动机。”
杨心抬起头，看向哈特曼苍老的脸。
“但你却没有喝？”
“是的。”
哈特曼向诺埃尔示意，人偶拿起遥控器，打开电视。
60寸的大屏幕中出现他和诺埃尔——有人类身体的诺埃尔在床上做着不可描述运动的景象。
“NONONONONO！”他大惊失色地喊道，“换台、换台、换台！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画面切换到另一个频道，从酒店高处向下俯视时的宁静海景。
他擦着汗转向杨心：“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。”
“那……我应该想象成怎样？”
“那不是我和诺诺，”哈特曼解释道，“我的意思是——那不是这个时空的我和诺诺。”
杨心哦一声，再瞬间瞪大眼：“你是说……平行世界？！”
“你可以这么理解，事实上……也差不多，”哈特曼看向屏幕中的黑暗海洋，“你看，这才是我想向你展示的世界，并不是刚刚那个，那个只是无意中切到的——”
“我想那个‘台’应该是你打开电视时的默认频道。”
一阵尴尬的沉默，只有电视里的海浪声在沙响。
“……好吧，那个世界确实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，”哈特曼干脆点头承认，“很显然在那个世界她没有失去自己的肉体，而我也没有因此而耗尽能力，那是个幸福的世界——对我们而言。”
杨心看向诺埃尔，她空洞的紫眸映着荧幕的光，没有半丝波澜。
“所以我们还能到达其他平行世界？不过既然我们能穿梭时空，理论上来说就是在——”
“不尽然，”哈特曼用否定打断他的话，“你我体内的苍血无法做到那种事，这台电视也只是能帮我看稍微窥视其他世界的景象……看来还没到涨潮，诺诺，先换个台。”
诺诺——应该是诺埃尔·诺加里斯的爱称，按下遥控器换了个台，屏幕中出现——应该是用手机拍到的不久前他和香蒲在派对上跳扭扭舞的景象，只不过——他长着猫耳和尾巴，香蒲却是一副正常人的样子。
“哇哦！这个世界里我才是猫……不对，大部分人都是猫人！”他盯着视频中无数双晃动的猫耳。
“没错，”哈特曼笑道，“很显然这个世界里进化成人的是猫科动物，猿猴人才是人们眼中的少数种族，啊……那可真是个疯狂的世界啊，那里最畅销的毒品是木天蓼和猫薄荷，屁股、尤其是‘红屁股’代替尾巴成了歧视词，毛衣这种东西从未被发明，正常工作时间是20:00PM-6:00AM！”
“……你不是说我们无法到达其他世界吗？”
“借助拉索伊拉提普创造的某件古物，我们这些获得旧血的牧者才能有限制地进入其他世界，且无法在别人的世界里主动回溯时间——你知道，因为那里有那里的回溯者。”
“等一下……你一直说回溯（recall）、回溯，所谓回溯就是指时间旅行吧？”
“回溯……是指从A时间点回到一系列其他时间点，然后再返回A时间点的一次完整过程。”哈特曼道，“这其中的每次移动随便你怎么叫。”
“哦……”
哈特曼示意诺埃尔，后者把电视调回之前的频道，“回到前面话题，所以我确实旅行到过一些世界，而这个，就是我发现的其中之一。”
无限宁静之中，漆黑的海水缓缓漫向海岸，从画面的角度——很显然是一台架在酒店墙壁上的摄像头——能看到海水中晶莹闪亮的无数光点。
“这是我有幸得到那瓶腥红之血，并且喝了下去的世界。”
海水涨了起来——不是漫向海岸，而是从陆架上高高涌起，直达千百米，遮住夜空与月亮，用水中的无数磷光孢子照耀着世界。然后——参天大树一般，末梢神经形状的半透明菌株自“海水”中伸出，用千万细长触手探入云端——几架战机擦着浓烟，从云层中呼啸跌落，撞在“海水”身上，爆开星点火光。
直到此时，杨心才明白——那当然不是什么海水，而是一整块蠕动着的、不定形的、拥有万亿器官的原生质有机体。
“在我进入那个世界时，它已经同化完岛上的生物，开始向海洋进发。至于现在，我不清楚，或许整个海洋、乃至整个世界都……”
“你、你是说……”
“是啊，”哈特曼梦呓般喃道，“这就是我。”
“这就是……不朽？”
“mortal（凡人）immortalimmortality，”哈特曼缓缓念道，自嘲地笑着，“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？不朽的资格是抛弃人的，乃至生物的资格得来的——正如那些旧神。那瓶血，大概能让人的身体得到癌细胞一般、没有端粒限制的无限复制能力，但为了获取无限增殖所需要的物质和能量……”
“你转向了其他有机体。”杨心喃道。
最终变成画面中那个愚痴盲目的原生质怪物。
诺埃尔关上电视，杨心沉默许久，看着手中的瓶子：“我可以理解你不愿使用这个东西的理由了，但为何要交给我保管？”
“因为有人想夺取它。”
“咦？！”
“已经充分知晓服下的后果，但还是妄图夺取它，并且取代我的位置，一个疯狂、失智，只剩下满脑心野心，已经无法交流的家伙，那个人，暂且称之为神秘人（Mr.You-Know-Who）吧……”
“……但是我怎么知道他是谁。”
“噢，你知道的。”哈特曼神秘地笑了笑，继续道，“你看，他自己能力不足，得不到旧神的垂青，所以只能把主意打到我身上，我知道他已经觊觎这东西有一阵子了，而看起来他会在今晚……啊，你应该比我清楚时间。”
杨心看向时钟——差不多十七八分钟后，楼下的他和香蒲将会听到这里传来的喊声和恸哭。
那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，是第三者杀了哈特曼——那个蜥蜴婊，竟然还肆意嘲笑他！
“那我们应该立即通知楼下的——”
诺埃尔一把抱住起身他，用大得可怕的力道把他压回沙发。
“不，你不能下楼去通知他们，忘了我跟你说的规则了吗？1，不要把未来发生的事告诉过去的人；以及2，如非必要，尽量避免和过去的自己见面。”
“这种时候还顾及什么鬼规则啊，哈特曼先生！你会被……而她也会被……”杨心挣扎着，看着压在自己胸口的诺埃尔的头。
诺埃尔抬起头，用澄明的双眼静静凝视。
几乎一模一样的凝视，让他眼前闪回不久前……或者说不久后的那副恐怖画面。
腥臭的血、颤动的脊椎、残缺的头、凝在嘴角的笑。
他捂着头，发出痛苦的低呜。
“3，不要想着改变已经发生的事。”
哈特曼低下头，用无比黯淡的声音道。
“……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你办不到。”
哈特曼无比笃定地说。
“如果你不信，大可以去试试，”他甚至抬了抬手，“要么Mr.You-Know-Who会在半途冲出来，把你杀掉；要么你会控制不住力量再次回溯；要么你会被那个蓝衣服的女仆半道掳走，共度良宵——别看她那样，力气可是很大的。总而言之，有一千万种可能性，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——你不可能见到楼下的香蒲和你自己。”
“……等等，你怎么知道那个**的事？”
“这不重要。”
哈特曼说着挥挥手，诺埃尔放开了杨心。他站起身，看向房门，脑中纠缠着无数疑问与想法，迟迟难以迈出脚。
“但是你该走了。”
“……What the hell？！”
“找个地方，藏起来，当 Mr.You-Know-Who没有在这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时，肯定会恼羞成怒，甚至大开杀戒。所以你必须逃跑，用你刚刚获得的力量。”
“……我就不能和他战斗吗？”
“那无异于让刚上1年级的哈利波特挑战伏地魔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“那不能干脆毁掉这瓶血吗？！你早该把它毁掉的吧！”杨心拿出小瓶，盯着那疯狂的腥红色，只要把它往地上一扔——
但他突然察觉——自己做不出这种事。
仿佛是生理机制上的不允许，让他更加紧地握住了瓶子。
他望着一脸了然的哈特曼，转瞬间明白——啊，是啊。
这可是永生与不朽。
人的终极梦想。
他没办法毁掉它，无论那种不朽的形式是如何。
“如果你愿意，可以替我毁掉它。”哈特曼凝视他道，仿佛是在给予挑战，“虽然那也无法改变什么，那位神秘人总归会找上门来。”
“那你们至少可以逃走啊！”
哈特曼微笑着，慢慢摇头。
而诺埃尔则改抱为推，开始将他往房门的方向顶。
“等等，你们……你们就决定这样坐等着事情发生？！这也太蠢了吧！”
“小声点，别把周围房间的人吵醒了。”哈特曼笑道，“啊……你还如此年轻，试图寻找破解之道，不久之后你就会懂的。”
他用充满怀念的目光打量他，有浑浊的湿润物在眼眶转动。
“我真的很高兴能在一切结束前见到你，小小的剧透下，你将会有一场精彩的人生，所以……抱着期待的心尽情展望未来吧，而不要纠结于已经发生的事。旅途愉快，杨。以及，放坚强……安吉。”
他像是为自己打气般说出那后半句，继续小声道：“啊……这个循环也终于完成了，再见。”
他充满感叹地说完，转动轮椅，朝向卧室。
“……哈特曼先生！”
杨心忍不住大喊一声。
他看向回头的老人，嚅嗫许久。
“……为什么是我？为什么会找我帮忙？如果只是因为和外公的交情，为何你不找香蒲？”
“你很快就会知道的，杨。只要假以时日，你终究会明白所有疑问的答案。”
哈特曼微笑着说完，消失在走廊转折处。
杨心也在同时被推到房门口。他拉住准备转身的诺埃尔，抱住她的肩。
“你把我送回这里，你要我兑现自己的承诺，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说的，但我的承诺不应该就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吗？！否则我穿越回来还有什么意义？哈特曼先生是个老顽固，但你可以选择离开啊，你不能呆在那！你会被……”他咬着牙吞下已经到嘴边的真相，“跟我走吧！至少你可以——”
冰冷的关节手指抵住他的嘴。
“那样，的事，我不会，让你，承诺。”
她摇着头，红唇笃定地抿着。
“答应，我，保管，它，任何人，不要用。”
手指从嘴上滑落，握住他握着瓶子的手：“非常，重要”
杨心呆愣半天，突然反应过来：“等等……这就是你要我做的承诺？！”
“答应，我。”
手指握得更紧了，捏得他的骨头噶蹦作响。
“诺埃尔，我不能看着你——”
“非常，重要！”
那对紫眸中射出的执拗劲逼视得他难以招架，他摇着头，痛苦万分地低喃半天。
“我……好吧，我答应你……”
人偶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——恰如不久后那抹凝结在相同位置的离别。
她走回房间，慢慢合拢房门。
“再见了……杨。”
杨心在闭拢的门前，呆立良久，蹲下身抱住头。
“为什么这种再见能出现两次啊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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